拣脚印
午后有人画遗相的时候姐姐
从地上拣起一张自己的脚印
木头已经漆上黑色旧鞋
沉睡在床下脚印的怀抱梦见那年河边的
一串脚印一张张脚印被姐姐叠起来
扔进黑布口袋我叫姐姐来吃饭她在饭桌边
忙着拣脚印我坐在院子里怀念她姐姐
从梨树上跳下来提着一串脚印黑布口袋
挂在夜里天黑了一个黑布口袋罩着田地
田地里我们的脚印化作成群的黑鸦
一声不响地飞起
生活和往常一样姐弟俩常常整日不言语
姐姐换上蓝底碎花衣服要去邻县青石镇收足迹
她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如今是一个地名姐姐
嘱咐我夜里关窗说话声和七年前一样七年前
她从青石镇带回一个花瓶已经化为一声脆响
和姐姐当时的一声尖叫在旧日子里成为一对
牵手的孪生姐妹这次沿着同样的足迹姐姐
将给我带来什么姐姐不说话只是笑和七年前一样
七年后姐姐带回一个花瓶的影子我们将它放在
昔日花瓶的旁边月亮下它插着几枝
墙头的花影和姐姐的几根手指
有时我陪姐姐走上旧日的路
往事在脚印上奔走越来越瘦有时姐姐
用月光点燃一张脚印照出其它的脚印
让我清晰地看见姐姐的三月
三月的脚印特别浅踏着明媚的天气步伐轻快
滑过了十年四月姐姐
往返于两个木头村庄一条河流穿过情人的两张床
脚印交织在一起如今
只剩下孤零零的两行五月青蒿的香气弥散
做梦的月份我们来到姐姐梦里走过的红色铁桥
桥头的瓦屋如今已倾颓
被一个停滞在梦中的黄昏永远照耀
那年姐姐梦见我在桥上失足如今
干涸的梦境里还躺着我的尸体如今
梦境沉寂姐姐已经收回梦中留下的足迹
红色铁桥将要被我们忘记干枯的梦景
萎缩噩梦滴着黑色的水珠噩梦里爬出黑色的蜘蛛
挂在人家窗前那些硕大的黑蜘蛛是一个个
雷同的噩梦挂在网上整夜在窗前编织雷同的噩梦
过路的人借宿的人睡在它的窗前
偶尔会梦见一对姐弟走过红色铁桥姐姐
在哭泣 七月姐姐
在村庄外拣拾脚印野花的影子
被她拣起戴在头上有时拣起一只飞鸟的
影子用红线系着失去影子的飞鸟失去平衡
渐渐死去
死去的姐姐慢慢长大她记得那只被她杀死的鸟
有着淡黄色的羽毛十月姐姐
在婚礼上拣拾足迹新娘站在
姐姐从前的脚印上姐姐
坐在新娘的喜宴上宴席上一半是活着的村民
一半是村民怀念的死者坐在他们孤零零的身影旁
新娘的红盖头下一个童年的哑谜现在姐姐已经长大
不用再猜镜子中的容貌和红布后的表情
已各奔东西风中撕裂的红纸阴冷的天气
被撕出血迹祖母的铜镜再次从箱子里取出姐姐
将成为家族的下一位新娘姐姐的婚礼上
最后一位宾客来时灯已吹灭他送来一块墓碑
还没有刻上名字
姐姐这一生的足迹就快要收完
没有了路途上的足迹姐姐忘记了走过的路姐姐
对我日渐冷漠姐姐记不起我了
“哦,你是小弟吧。”姐姐
努力回忆我的样子姐姐真的死了姐姐
坐在家中象坐在遗相中眼里装着一具尸体姐姐
整夜在屋子里来回找一张被遗漏的脚印
她打开的黑布口袋里装着一双
绣花鞋她一生的脚印缝成的花鞋
多么合脚舒适姐姐
在为一次远行做最后的准备从前
姐姐坐在槐树下在鞋上绣花
那些花开在光阴中
凋谢在路途上那年我学会了抽烟在姐姐身边
把烟点燃姐弟俩面对黄昏沉默无言
我向姐姐说起这些往事姐姐
用陌生的眼光把我打量她点点头笑着
多么陌生的笑象搁在尘埃中的纸花颜色苍白
我和姐姐最后一次同行象我们第一次同路
那时我不能言语现在姐姐不会说话
我们来到她的坟地姐姐最后一串足迹留在这里
那是多年前一个午后留下的姐弟俩在这里的玩耍
被记在当天的日记里天气晴
收去最后一串足迹姐姐收去她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的痕迹走过的路在这个午后空空荡荡姐姐
从黑布口袋里取出绣花鞋穿上
再不会看我一眼走向远方穿上绣花鞋的姐姐
不会留下脚印只留下一个石刻的名字
扔在这个空旷的午后没有一点声音
寂静象一辆吱嘎的灵车穿过午后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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