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庵
竹林庵位于彭城西山
宋人汪舒过此庵
曾作《西山竹影图》
现藏于荷兰国家博物馆
清人王乐怅说此图:
“漫山竹叶,若闻铿然声”云
近人苏曼清教授曾道:
画中有诗,只是境界之一层
观《西山竹影图》,方悟画中更有一段故事
诚如此言
画卷中竹叶秋影散乱一山
沿画中確微小径而行
不禁使观画者确信
这条小路将把你带进一段沉埋于画中的往昔光阴
看着看着,就走近画的深处竹林庵
宋人汪舒作画后五百一十四年
明崇祯十三年,乱世
画中的竹林庵依旧
西山上的竹林庵已容颜不再
三个乱世女子因绝色而各自背负一段奇冤怪谈
来这山中破庵安命栖身,削发为尼
她们的妙号分别是冷衣、蹈尘和枕离
她们相聚的前三夜
每一夜讲一个故事
故事中都用了化名和第三人称
但彼此心照,讲的都是各自不堪的回忆
三个女子,在人世与她们相对应的三面镜子
已经尘封,三间上天曾为她们预备的花烛夜
都已化作凄风冷雨夜
那三个男子在幻想中被她们哭泣着吊死
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
正如《共产党宣言》中所说
她们失去的除了压迫者的枷锁
得到的是世外桃源中邪恶的自由和
残忍的复仇
庵中还有一个老尼姑
人世的教条投影化作青灯古佛
把这老尼姑的一生束缚
老尼姑被寂寞刺得千疮百孔
已是一张清规织成的破网
洒向三个年轻的姑娘
哪里还有这被乱世遗弃的山中更自由
哪里还有这礼教背面的庵中
更容易向不堪的往事复仇
曾被羁绊的小马驹
重获一望无际的青草地
她们残忍地把老尼姑杀死
那张恶臭的网被剪裁成开襟很低的花衣
三月,一个云游的老尼姑
饥肠辘辘,来竹林庵碰碰运气
她的头颅作为佛的祭品摆在佛案上时
木鱼声中阴冷之清脆笑声
是三个女子最好听的诵经
她们忏悔人世中的软弱和被欺凌
连续杀死两个老尼姑
如同在诗中重复使用
词不达意的同一个形容词
三个尼姑感到乏味
她们每天扫地、种菜和挑水
一直等到四月清河县名捕花捕头
追捕大盗至彭城西山
带着大腿根部的刀伤迷路半宿
后半夜,只得沮丧地在竹林庵外喘息赏月
吱嘎,门缝被月光挤开一线
如同史书的某页被撕开一条缝隙
翻动史书的手竟然不是太史令
那双钩沉往事的枯干的铁钩
打开庵门的竟是一双月光般轻滑的小手
花捕头和枕离在庵前的对话自不可考
但那夜月光的迷离是一定的
唐人写月光的诗句可以作为证据
花捕头从此改变了对尼姑的看法
原来她们如冬天里的一枝梅花
(让我们原谅花捕头这个太一般的比喻)
一枝梅花为花捕头疗伤
一枝梅花为花捕快梳洗
一枝梅花为花都头讲笑话
花大侠只恨伤受得太少
天亮得太早
凭着纵横江湖三十年的阅历
花捕头何曾没有嗅到庵中的血腥气
但他喜欢这种胭脂粉中的诡异
他那把令江湖丧胆的三尺刀
就坐在两尺远的蒲团上
映出佛在人世慈悲的像
他已懒得伸手去拿
他大腿根部的伤口中已被撒上最毒的毒药
花捕头再也没有走出这个销魂的月夜
一山竹影乱如他的今宵
五月如同四月,六月如同五月
昨日的杀人手法如同今日
谁说杀人者是三个尼姑
人说乃是遍山漫野的大寂寥
只是古佛不语
青灯燃着死者的油脂
到了某年某月,汪舒的后人汪潭字映山
携祖传之《西山竹影图》至竹林庵怀古
当他沿着画中那条小径行到画深处
展开画卷只听一山竹叶为秋风所落
月下竟不知是画中音还是山中声
他推开竹林庵的旧门
吱嘎一声
这是花捕头那夜枕离在庵内开门
还是汪映山的怀缅在庵外推门
谁又能说得清
古佛坏了半面时光并不饶过谁
壁画中的那人又苍老了多少岁
汪映山点亮油灯
照出厢房里冷榻上三件青衣
青衣袖上各绣有一个名字:
蹈尘、冷衣和枕离
三个孤独的名字一段山中寂寞的故事
汪映山此时听见一山的空寂乃成大法音
心中一动,编出了上面这段山话野史
一个寂静时光中杀人的小故事
就在这时,汪映山悚然心惊
他听见身后的房门又吱嘎一声
不是风吹
不是故事中的风在吹
乃是三个老尼姑采野菜已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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