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平 发表于 2015-6-13 12:02

想象与联想 ——诗艺双宝

想象与联想——诗艺双宝      数点、解剖诗歌的艺术,除总体的意境而外,人所共称的,最重要的该是想象和联想。2000年我曾和吴奔星老师研讨过这一论题,我将吴老师的“见解”写成《老教授,新创见》小文,后收入拙著《江草江花——江苏诗人诗作品评》中,摘录如下:     联想与想象有共同之处,“为文艺心理学视为同一整体”,“但从修辞手段和艺术技巧看,二者却有分明的界限”。证明它们联系与区别的最好例子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名联,上联运用想象,下联运用联想。上联以务虚为起点,从虚出发,因为“落霞”只是变幻色彩,并不起飞,鹜(野鸭)虽然鼓翼,但与落霞齐飞,谁也未见过,而孤鹜如梭,落霞似锦,比冀齐飞,交织出一派秋高气爽,绚丽多彩的艺术境界,诗中有任何画坛圣手画不出的立体感和行动性,正是想象“马达”的妙用。下联则是以务实为起点,是从“秋水”这个实际出发的,是由此(秋水)及彼(长天),由近而远,由上而下,有一定的范围与方向,由碧清的秋水与澄蓝的天空色彩相似而引发联想,涌现出水天一色的艺术境界,与上联相接,珠联璧合,声色俱佳,动态中出现立体感,显示出一派全方位、多层次、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的向晚秋色。    吴老师又列举了“人面桃花相映红”(联想)、“何处得秋霜”(想象)等数十例证,进一步指出:联想是一个由此及彼的“务实”过程,有起点和终点,都是可见、可感、可触的客观世界的具体人或事物,表现客观事物常态。想象则“务虚”,是超现实的,表现客观事物变态,把不可能性变为可能性,没有由此及彼的过程,即使有,总有一头是虚的。灵感产生于联想,通感产生于想象。(《江草江花——江苏诗人诗作品评》当代中国出版社.2001.12版.183页)     这就解决了诗学、美学上一大难题,是诗歌美学上的一大发现,可以想见将长期存在的这两者混同现象加以区分,必将使诗歌美学研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将为诗歌鉴赏者拓出一片新的乐土。    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感到吴老师的发现光芒未减,但也觉得还有多道闪光需要也应该撷取亮相。这一论题,还有更多需要和值得开拓的空间。我认为“想象和联想”是诗艺的两张王牌,是立足“诗域”的诗人先天拥有的两座宝山,两座宝库。聪明的诗人都会从这两座宝山、宝库中取得用之必胜的宝物。诗史上许多脍炙人口的名作也都是这两座宝山、宝库中的宝物凝炼而成的。不妨随手举个例子:李白《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李白这首诗妙在紧扣题目,摆弄着想象和联想两个彩球,飞迸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漫天花雨。开头两句,平常之极,孩童也可说出。三、四两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神来之笔。有着“五陵七贵同杯酒,风流肯落他人后”经历的诗人极喜热闹,想不到对此美景美酒却如此“独酌”,岂不有负良宵!于是忽发奇想,邀月邀影,由一人喝闷酒,化为三人聚会,酒逢知己,开怀畅饮,这二位还是颇解人意的舞伴,正可乘兴载歌载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像“醉拳”一样,既有歌舞,更含醉态。冷寂的独酌,化为热闹的舞会,真是天才!仙才!紧接着写舞者心态,以“醒”、“醉”二字,写曲终人散之必然,又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写舞会虽“散”而胜友深情永存。“无情”用得妙,看似“无情”悖理,实则合情合理。在深情人的感召下,心目中,月也好,影也好,皆具深情了。可见今日独酌,不是借酒浇愁,不是酗酒颓放,是诗酒双胜,自得其乐。解剖诗中纵览古今、横系六合的想象、联想,可以看到多重组合。有天(邀月)地(花间)结合,有动(舞)静(坐)结合,有今天(独酌)与未来(相期)结合,有叙述(饮、歌)与比拟(月、影为人)结合,有写实(饮酒)与心理(月不解饮)结合等,沿着独——不独;不独——独;独——不独的线索,三起三落,写尽题旨。想象和联想的魅力,在李白这首诗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其实想象和联想的功能远不止此。想象和联想其功能、妙处:能像“万花筒”样一摇,就变化出各种图案:开拓时、空,交融焕彩。如屈原《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都是立足现实,关注(想象、联想)民生,字字句句,震撼心弦,垂范千古。再如曹操《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之行,若出其里。”想象联想之味,跃然纸上,近在目前。时间、空间,无限拓宽。吟鞭所及,色彩缤纷。让心理与形象沟通,汇彩互优。如陶渊明《归园田居》:“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运用想象和联想,在自问自答中,展示不阿富贵不流凡俗的清高襟怀。    是婉曼与狂野,细无声与震九霄的统一,优美新奇,恰巧深刻地强化“诗眼”、“诗魂”。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将时、空自然交织,浩渺与细腻融会和谐跃进,围绕题面、题意,像清泉入口,像细雨洒身,让人陶醉诗意中,不觉想象联想之功能。如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深草木深”,如岳飞:“怒发冲冠”,对国家动乱,兵祸连年,朝廷昏庸,民众在水深火热中的痛苦,大声疾呼,如破堤狂涛,如平空惊雷,令人惊心动魄。但究其意象、形象,皆是想象、联想之火花!羁旅之怅惘,国破之沉痛,与报国难成之愤慨,都喷薄而出,倾泻而出,犹如长河决口,洪流遍野,火山爆发,烈焰冲天!融通文学、科学,启发开发宇宙奥秘。如苏轼“不识庐山真面目”、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杜甫:“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这些人们熟知、赞赏不迭的诗句,其中有诗人敏锐的观察,巧妙的深入的联想、想象。有人生哲理,可是这里还有自然科学原理:因为只有登顶才能看清众山,只有跳出圈子,才能看清圈子。登高才能望远(欲穷千里目),天降细雨,水面浮游物多,鱼食物多,鱼为觅食而出也。这种还似乎是低层次的,文学与科学沟通,还有深层的,如屈原“天问”,如李白:“青天有月来几时?”是深入了。更有直指当时人们想象不到的,如曹操高歌的“月明星稀”,苏轼吟唱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描绘的是他们亲眼所见的,实实在在的自然景象,但却或多或少揭示了天象和自然物象的运行规律。从古到今,人们肉眼看到的月亮(如中秋夜晚),“月到中秋分外明”(这也是天象规律),从而掩盖了星星的光,人们看夜空好像“星稀”了。“月明星稀”正是揭示了星月之间的一条科学规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同样如此。这种写天象揭示其运行、反光规律的,辛弃疾《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词,说得更好: 可怜今夕,向何处去悠悠,似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 说的是词人准备送月亮到地球那边去,设想那边有人在等着。这就显示着词人已从“天圆地方”的错误认知,进步到地圆月绕的正确认知了。著名的学者、文艺理论家王国维对此评说为“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密合,可谓神悟”(《人间词话手订稿》)。就是说的这首词的“神悟”到月球绕地球运行的规律。再如写潮汐、风雨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略加体味,也会悟到它们与科学的密合。一首词想到地球那边人的情况,可见想象、联想的翅膀何等翩飞!再如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如陆游《沈园》:“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如文天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夜深更饮秋潭水,连月带星臽一瓢。”以及许多佛家子弟的诗,“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以至秋瑾的激情寄友诗《柬徐寄尘》:“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只愁转眼瓜分惨,百首空成花蕊词。”等等,都是充分运用和发挥了想象联想,融动各种学科,点燃人们爱国、尊亲、重友的感情之火!想象和联想真个非其他诗艺手段所能相比的。不仅将文学沟通自然科学,还沟通社会科学,哲学、佛学等多种学科,这些妙作中潜蓄的思想、哲学奥秘,足够写几部大书来阐发。可证想象和联想实在是功莫大焉,效益无穷。因之,将想象、联想提到诗艺的最高的宝座上,并不为过!这些都是想象、联想在诗中并优双胜的最佳组合。中国诗是这样,外国诗也如此:裴多菲:“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白朗宁夫人:“瞑合了柔眼在我身旁留下的位置”,普希金“但愿其他人能像我一样爱你。”施笃谟 “我的妈妈所主张”:“我的妈妈所主张,/要我另选别家郎;/从前所有心中事,/要我定要把它忘;/我自暗心伤。//怨我妈妈误了我,/一着铸成天大错,/从前本是清白身,/如今已经成罪过,/教我如何可?//纵有矜荣和欢快,/徒教换得幽怨来。/若无这段错姻缘,/纵使乞食走荒隈,/我也心甘爱!”等等,等等,无不看到想象、联想的作用。一言以蔽之: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佳作名篇都是想象、联想最佳 组合而成。组合愈佳,成功愈大,组合愈美,效益愈显。著名的文学家契诃夫、巴尔札克都曾说过:想象是才能的姊妹,评价作家的水平就看他想象的能力。他们说的是小说,对诗歌、诗人也一样,不过诗歌还得加上联想这一“姊妹”。能善待和妙遣这一对姊妹的,“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蟞”,妙绪泉涌,佳作飞扬。必将是世上最幸运的诗人,最有才华的诗人,最有成就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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