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呼伦贝尔

依然春衫薄

题记：总有一条河流，或在异乡，或在故乡
      总有一片风景，或在眼底，或在心底
◎额尔古纳河
马蹄声怯，牧草纷纷低头。一只握鞭的手掌
从时间下面伸出来，接住一个短暂的朝代，
却揽不起，马背上跌落细碎的版图。
历史的荒诞在于，我再次踏进这条饮马河，
五月的阳光，刚好滴在她疲惫的笑意里。
总有一个蒙古文字，能够表达草根下水的成分。
大草原啊，注定满怀落寞，像一只藏满淳粮液的
碧玉杯，闲置黑暗深处，只有经过迁徙，
奔袭和慢慢回归，然后与一匹野马
站在一起，才会真的懂得。
额尔古纳河，这条拴住呼伦贝尔的缰绳，太长
放纵了酒的烈性，给宿醉一个理由。
傍晚，牛群沿着自己的影子，慢条斯理描绘
暮归的真相。河滩很短，晚风刺骨地冷，
木栅栏外，陌生的恩河在内存卡里
极度不安地瑟瑟发抖。炊烟四起，不小心
眼睛落进异国的夕照里。
◎策马金帐汗
五月的草绿，把马群从兴安岭南麓
赶回莫尔格勒河谷。它们身上抖起的野性
猎猎作响。这片从铁蹄下抢回来的草地
虚拟着铁木真在八百年前扬起的壮烈。
山坡上，几匹马站在白帐篷外，背景一望无际。
黝黑的牧马人，手里满是蘸着数钱的口水。
破旧的马车轮，挡住了正午的阳光，
门楣上图腾黯淡，屋后一排排牛头骨，泛着
耻辱的空白。木头柱子上端刻满了眼睛，
都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枯朽。
莫尔格勒河万般委屈，此刻她逶迤不前。
呼伦贝尔的阳光，激活她养育的一群褐色闪电
从远山脚下，呼啸着劈空而来。其中一匹
定然来自元朝，它耳朵里一直响着：
风，砍进骨头的声音。
◎天鹅湖
枯黄的芦苇，被草原的秋风搓得又瘦又长，
牧歌回暖，从那场冰冻中救出候鸟的家。
天鹅没有回来，日夜兼程的鸿雁早已等待湖边，
马蹄惊醒湿地的阳光，刚褪下尾巴的小蝌蚪
从南方飞回来的饥饿下，四散仓皇逃生。
胆小的野鸭，还没有完全习惯越野车的入侵，
伙同其他水鸟，躲在远远的水沼里。
牧马人在远处扬鞭小跑，他的马群伏在水塘中间
趋避午时的燥热。草原的丰水期还没到来，
洼地里星罗棋布三两座帐篷，他们黑黑的女人
头发蓬如乱草，嘴里嚼着乌如木，袍子和眼神一样
厚实。他们得赶快养肥马群，在雨季到来之前
把洼地还给候鸟。让自己的心也像候鸟一样
循着水草赶往另一片苍芒。午后炎热的阳光下，
观鸟台是草原一个孤零零的谎言，一直假装在等待
暮春里迷失归路的某只天鹅。  
◎鄂伦春人集居地
一路向北，鄂伦春人的集居地像一块补丁，
在大兴安岭翠绿袍子边上显得特别局促。
这个生活在丛林深处和湖泊边的民族，很远就能闻到
他们血液里杀戮的腥味。那些正遭受荼毒的野性
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屋檐边枯黄的茅草一样
顺着雨水的方向倒塌下去。大兴安岭丛林里
最后的土著部落，正被文明地围剿，我们的好奇心
无意中成了可恶的帮凶。
小店墙上挂着各种野兽皮毛，一张白狐精致的脸
射中我心口的疼，一场大雪过后的晶莹剔透
被标上了价格。他们买走的，不只是皮毛，
以大兴安岭为家的生灵，站在了更多猎枪的准星里。
我们到来就是最深的罪恶，纸币的锋利，
生生切断了灵魂的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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