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

西左

作者：西左


写给蓝叶子


她叫蓝叶子，首先沐浴冰雪
然后焚身于火
最后被生活打磨成形
她的骨头是蓝的
这些支撑身体舒展的分叉
倔强而又叛逆，为了摆脱束缚
她必须轻盈如草原上的岁月
不是风，不是流水，不是蝴蝶
也不是闪电，雷鸣，漫天大雪
才能使她的水草和牛羊晴朗
她的灵魂也是蓝的，必须在高处
饮下人类有毒的雨水和夜晚
她的蓝，才能为
活得比枯草更低的人俯下身去


2016.5.8


一半，一半


王，小张子埋怨我没有给她写诗前
她埋怨了叫贵阳的城市
埋怨了她的廉租房
埋怨了她的工资
埋怨了之前和她好过的男孩子
都不如酒。不如那时的我们
在学校开得像节日般盛大的玉兰花下
喝醉了，磨尖嗓子
有一句没一句地唱歌
或像鬼一样，吼上几嗓子
不关心生活，也不关心命运


王，前几天小张子给我说
龙哥，把伙伴们召集起
我们去参加《欢乐喜剧人》栏目
然后她回忆起那次毕业晚会
我参加演出的那个节目
她说：当你穿着裙子出场的那刻
我真的笑出了眼泪
只是，因为耳麦坏了的原因
我坐在后面，一直以为你在演哑剧
我给小张子说：那时是想吼吼不出声
现在是能吼不敢吼
所以，毕业后，真的
我一直在演哑剧。社会上看不惯的事太多
只能用极冷的外表来隐藏这颗极热的心


王，其实这些年
我想起你时，整个国家都不关我的事
我只知道你过得不开心
忙找工作忙找爱情忙实现理想忙着生
忙着在顾客和商品房之间转圈
我记得你说过：我也不想这样
但是没办法啊龙哥
当时听你的话我很心酸
我以为毕业后我会很快变得强大
足以帮助我们大家过上如意的生活
对不起，我没做到
还为了所谓的梦想，过得比谁都惨
甚至为生活在低处的人流泪
我的泪水是真的
那些活得不人不鬼的人也是真的


2016.5.7


画家


我和画家认识的这天下午
阳光像爆裂开似的，刺得人眼生疼
天空的蓝，仿佛未来一样遥远
面对庞大的时间份额，属于我的
只是心脏大小的一块
像早餐时被一点点吃掉的面包
而吃掉我的，一定不是死亡
画家在工作室接见了我
他的女助理，冲我打招呼
声音甜美，不像我吃过的任何水果
她好看的胸，散发出雪梨味的光芒
她体态轻盈，走起路来，像微风推动的雪雾
画家领我看了他所有画作
画里是一个又一个裸体女人
画家指着他的画说
我画她们时，最难画的是心
我必须把它们画得像月亮一样
透过眼睛的窗户
发出女性最慈悲的光芒，圣洁的良善
即使它们早已被生活修改
弄得支离破碎
还生出了一层仿佛茧子般厚厚的护盾
最后，画家轻轻把食指摁在一幅画上
那是裸体女人两腿分叉的部位，略往上一点
他说，你看，这里
造过的人类，流落于苦难人间，大多数叫耶稣


2016.4.25


醉后


歹毒哥给我介绍女朋友之前
我们首先去见了这个女孩的父亲
一个五十岁上下
长着浓眉大眼，留有希特勒式小胡子的男人
他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包福贵烟
和一个黑色打火机
他的右手手肘支撑在桌面上
似乎只是为了更容易吸到夹在手里点燃的烟
他旁边坐着一个染着金发的女人
有一对过于丰满的胸，她说话很直
不像她的胸一般起伏
我和歹毒哥坐在他们对面
服务员把菜上齐后。小胡子给我们
分别倒了满满一大杯酒
他说这酒是他自己公司生产的
有保健和美容功效
等我们四个人喝了两瓶白酒后
有了七分醉意
小胡子忽然说到他上千万的资产
说到他的企业，酒
说到他年轻时很穷，找不到媳妇
夜里去偷喜欢的女人的内衣裤，以此自慰
等他说完后
她旁边金发女人，歇斯底里的说到了她的
第一次
她说那是个有硕大阴茎的男人
她怕，她还不停地哭
可那个男人根本不管，她越是哭，那人越不肯罢休
像一个牲口
金发女人说完
歹毒哥说他小学时经常偷窥女生上厕所
要是觉得无聊了，就跑到别人丢弃死婴的山坡上
把那些死了不久的婴儿抱来洗干净
弄到学校，吓唬女老师和女生玩
轮到我时
我说，我以前被车撞过，没死成，后来醒了
但有时又感觉自己是个死烂透的人
对于生活，命运，以及没有能力爱的事物
最后，我们争抢着自说自话，边说边笑


2016.4.23


白


16岁这年
新搬来我家隔壁同龄的满族姑娘
她向我介绍自己说：我叫白，空白的白
白的父亲是我们学校的化学老师
每天和一些公式和实验器皿相交甚欢
这让我怀疑白的存在，完全经过
她父亲繁杂公式的演算
关于她未成年之前所要花费的全部心血
甚至她的一生，不可捉摸的命运
只是个毫无偏差的答案
白经过我时，身上有好闻的水草味道
这让我感觉她的骨头是水做的，像河流的分支
她的心是一处水乡，有追逐水草
离群索居的动物，它们本身也是水
我偷偷写了很多病句
有时关乎海枯，有时无关石烂，却不敢给白
春天，白唱歌时声音洪亮，像冰雪消融后
长高的河水。夏天，我们坐在院里纳凉
聊到今后的人生，一个奇怪的圆圈
我们围绕它转
秋天，院里的苹果熟了
白带着一个同龄的陌生男子回来
他身材高大，说话时青春痘一闪一闪
白打了两个耳洞，把头发烫卷
白开始从家里偷钱
白开始和父亲吵架，一脸泪水
冬天，白离开了这个小院
她的父亲每天站在雪里，等她回来
雪融化后，他被雪染白的头发
在阳光下散发出岁月的光芒
落在地面的影子，被阳光一点点吃掉
18岁这年，我高考完
交了女朋友，偷偷做成大人
白独自回到这个小院，仍旧住在我家隔壁
白没有再和父亲吵架
只是背上多了个孩子，整天咦咦哇哇
我每次看见白，白双眼无光，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但她面部和手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
似乎快要开口说话


2016.4.21


写给老王


王，我想你时
前一秒
我还以为
我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人


不在乎
夜晚很
黑
像，铁


没有月亮
稀疏的星星没有落地
晴云也没有变做野花
遍布野外


散发出雪一样
白茫茫的香气
教人费尽揣测
无尽迷失
不言悲伤


我站在一个小山坡上
从四面来的孤独包围我
仿佛包围我的风声
狼的利爪
一阵激烈比一阵


我的身体单薄
如一只
受伤的羊羔


小山坡下面，隔一条二环路的地方
是城市的灯火
放眼望去像铁匠熊熊燃烧的火炉
一整个人间
二环路上，经过的车辆
像流星


远远地抛我
在后头
无尽的黑
像深渊


王，因为今夜
没有一颗星星
一朵野花
一根草
一粒泥土
一个人
是我的
我开始下沉


像刚刚脱离上帝的五指
要么回到过去
要么到达未来
一群人
围着一个婴儿的哭声
不是现在


哭泣，没有泪水
我是悲伤的
被悲伤所咀嚼
苦


苦
我说
我是低处的水
是水就不怕火烧
不怕冰煮
也不怕刀砍


水，其实
是流进心底的泪
哪怕最后一滴
都已流尽
王，你看我多铁石心肠


对于
我爱的整个人类
我总是假装不关心
它们就隔着一条二环路
在我的脚下
我的脚下是万家灯火
像铁匠熊熊燃烧的火炉


王，今夜
我想你时
我是空的
我身体里蓄积多年的泪水
足够厦门的海水涨几寸
足够你经常路过的那些树
在雨水中低低啜泣
并颤抖着
灵魂般的闪电和雷鸣


201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