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祭

未风

                                                                                            母亲年祭

       时间都去哪儿了，从公元1932年10月5日到公元2014年4月14日母亲的82个年岁里，我并不能全然的知晓，只够从我在家排行老三几岁并母亲三十几岁时的光阴里记起，之前的年景只能从隐约记得现今已找不见的那张老照片里——母亲额前有一排整齐的刘海和耳边乌黑的两条发辫衬着母亲白皙的面容晶亮的大眼睛有一些印象。

       在我的记忆里，是灾荒年没过多久，大地依然的清寂、天空依然的灰白，人们大都简单地活着；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在长江之南那条源自大禹妻子的故里涂山脚下的小溪旁有一排三层楼的民房，而在民房的底楼靠溪边有一间像上甘岭坑道狭长略低矮潮湿的房屋，那便是我与母亲并全家成员挨挤着度过二十来个春秋的“祖屋”，直到80年代初才搬到几间宽敞的房子里居住。
        在那间狭长的“祖屋”里，凝结着我成长的梦和对慈母铭怀的爱。
        在男孩中我最小，虽说“百姓爱幺儿”却是自小倔强任性常不惹苛严的父亲上眼，唯有心慈性善的母亲如母鸡护崽一样溺爱有加。我记得母亲每每清晨外出上班，我还在床上时便向母亲要零花钱买糖果或上街看小人书，母亲若忙没给，我便一骨碌滑下床光着脚丫追着她固执的要，有时她生气回头要打我我就站住，她又走，我又跟着，走走停停，直到母亲无奈地给我为止；而父亲在稍远的工地作业常是一星期半月才回趟家，那一两天日子里我会在小心坎里“噤若寒蝉”闷闷不乐，在心里嘀咕：“你还是快快走吧”——其实，父母对子女爱的方式会不一样，记得读三年级时，我的左手拐和同学打篮球时被摔骨折，便是父亲请假搀着到医院弄了好久才慢慢好起来。
       我家隔墙下就是潺流的小溪，靠饭桌的一边开了个小窗，天冷时大都关着，可到了夏季一场暴雨小溪涨水了，将河床冲刷得干干净净，我们常常趴在窗口看鸭子在溪面扑楞嬉戏、看蜻蜓在溪间乱飞；到了晚上，睡里还听见溪水流泻挟着大小石头滚在坚硬的河床上和着溪水的哗哗声，像是咆哮的战场，那是儿时梦里雄壮的交响乐...
       可母亲定然是不曾有我们的雅兴，有时若暴雨骤急她夜里要起床好多次，看溪水又涨了多少、看房前屋后水流堵塞没有，那样的夜晚她是全家人睡得最不舒坦的。
       母亲持家的韧力是我记忆最深的印痕。特别很早大哥便到外地工作了，父亲间或的很少在家，我和姐妹都还小，里外全赖母亲统率着我们那个简陋的家：她总是每月领工资后合着父亲工资大多交纳的家用，将当月的油盐柴米一应置办齐备，即便日常清淡一些，也从不向别人借债奢用，反倒有时会将微量的结余周济给邻舍更清苦的人家。
       母亲的勤劳节俭与对生活的积极心态是我们家一个亮点。这不仅表现在家人好些衣着凡她能行的都是她自己缝做——记得她甚至将我姐穿不了的长裤在前面加一个门边改由我接着穿，为此我和母亲很别扭一阵呢；还有是她下班后总会到菜市场买一大摞下市廉价的菜蔬回家，常说“菜当三分粮”。
       母亲与我们简陋的家却自有它简朴的乐趣，那是她爱洁的天性使然的。记得在狭长低矮略潮湿且光线不好的家，母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用白石灰和水泥纸把墙面粉刷一新、把木质楼顶糊得纤尘不染，还在墙上贴些过时的电影海报，家里的几件陈旧的家具也常擦得亮光光的；我们身上的衣裳即使有一些补丁，也总被母亲洗得褪色的干净。母亲一味爱叨念，特记得她是一边利索的做事一边嘴里训诫我们说“气力使了气力在啊，难道人穷连水都穷呀!...”
       其实啊，母亲连水都挺节约的。我至今记得，好些时候屋旁小溪里的水都挺脏的，到公共自来水点挑水又要花钱，所以全家人换下浆洗的衣物大都是母亲晚饭后在家用少量的水浸泡抹上肥皂仔细搓洗后，再用提篮或背篓下到离我家半里远的长江边去清洗。那是一段蜿蜒陡斜的路程，我常常陪着母亲在礁石边看她挽着袖口噼里啪啦捶打浣洗，看江面苍茫夜色下那盏航标灯晃啊晃的忽明忽暗眨着眼睛；到我有些瞌睡时，我和母亲才在暮秋渐浓的雾霭里蹒跚着回家，而那落寞的电线杆子下面被昏黄的灯光拉得一忽儿长一忽儿短的，便是我与母亲相依的影子...
       咳，时间都去哪儿了，一晃那么些年，在我因插队当知青几年后母亲为能让我提前返城而自己提前从单位“病退”的那两年，我们终于搬离了低矮狭窄略潮湿的“祖屋”，住进了离 “祖屋”不远的地势较高的几间半新旧却宽敞明亮的房子；而随着父亲的退休大哥也从外地返家以及家中子女先后的成家立业，“新”的祖屋自然有父亲和孩子们时常的关注，母亲那份操劳的心绪才得以轻松了一些，虽然彼时母亲已渐渐开始有了白发。
       那以后的日子，像中国所有处于万花筒世界光耀变幻五彩缤纷一样，我沉在自学考读大学的忘我境地里，然后是下海习做生意，常常在外只隔三差五间断的回家看看母亲；一回回拉着母亲渐显老年斑的双手心内不由的有些戚然，但当品尝着母亲拿手的家常回锅肉和母亲腌制的咸菜时，一股浓郁的亲情感又顿然萦绕于心。在我夹起一片肉叫母亲也多吃点时，忽然看见母亲顾自闭目的轻念着：“感谢主保守着我们一切的平安，感谢主恩赐给我们日用的饮食，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门！”——哦，母亲曾几何时受洗虔信了我主耶稣基督...原来，生活的频率日渐的加快，顺意不顺意的世事交错变幻多样：父亲的健康、大哥的好酒颓唐、几家孙儿牵挂地成长——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三哪，妈每天都为你祷告呢，望你生意做的顺顺当当；资金还周转得过来么...”，我只是那时鼻子一酸，说：“妈！没事，我好好的...”
       母亲就是这样从年轻时为儿女们的生活奔忙没日没夜地含辛茹苦，到年迈时又为子女孙辈们的前景牵肠挂肚，世间真的还有什么情愫比父母们从劳力到劳心的深恩还更深有的呢？！...
       这样的情怀，这样的援引基督的教义作为普通人家对生活寄托良好愿望的我的母亲，直到父亲的去世和大哥的早逝，直到她平静的灵魂祥和地袅袅飘向她心中的天国，她都那样虔敬与笃诚地依附着她的主耶稣基督；她每天除了自身虔诚的修为（母亲以前读过一点书，但我仍惊叹于她的识字能力提高之快）还在教会里任个小执事什么的，替教会里的牧师召集事务或为探望教会患病的兄弟姊妹而义务奔走。特别是当我们子女和母亲又搬了一次新家，那母亲和侄儿的较宽敞的客厅便作了教会小组的活动点，从里面常常飘出习读圣经和唱赞美诗的声音...
       圣经中说：“你们的光当在人前照耀，好使他们看见你们的善行，光荣你们在天之父。”母亲一生为人坦坦荡荡，或许在有人看来有些大大咧咧的，然她所有的言行都归在善与仁里；记得有天回家看望母亲，见着个陌生的穿着褴褛的孩子在桌上吃东西，我问是谁，母亲说街边的，看着造孽（可怜）；而在原较宽敞的住房里因把空余的房间租给在外打拼的佃客们，当若干年后他们竟还记得上门拜谢母亲那时给予他们的许多无私的关照...
       母亲还有许多可令我们记怀的故事，就像母亲还想多为她的儿孙做一些贮藏于她内心的祈愿美事；但母亲走了，我们再也听不到她牵挂的叨念了，就像那条消失的儿时的街道再也听不到母亲那老远就能辨出的爽朗的声音...然而每回听到有圣经的朗读声或哪儿有唱赞美诗的旋律，我们便不由想起与母亲最后的告别以基督的仪式——教友们在牧师的引领下同我们一起依序随《追思歌》的乐曲缓缓绕灵柩一周献花并观瞻母亲那刻竟然有些红润的面容；这似乎有些神奇...
       唉，时间都去哪儿了啊，伫望訇然远去的时间我们能说什么？无论是做过所谓惊天动地事体的伟人或是静默若流水潜行的人们，他们在时间这只洪钟大吕的撞击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唯其巨响与微音的缝隙里透出的那缕本真天籁才是真正永恒与美妙的啊...所以圣经说：“凡是真实的，凡是高尚的，凡是正义的，凡是纯洁的，凡是可爱的，凡是荣誉的，不管是美德，不管是称誉：这一切你们都该思念。”所以，即便我们又一次搬了新家怡然于闲适的庭园，信步绿茸的草坪，我们不再去虚想母亲未能分享而怎样地抱憾着；我们只是怀着与天地齐福的平常心秉承母亲一生所具平民良知与博爱情怀，在诸多是是非非，在诸多喜怒哀乐里去追寻每个人心中犹存上帝的那片微光，期许升华自我——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


                                                                                           三儿 2015年4月14日谨以此文献给遨游天国的母亲。

                                                                                          

天风神威

亲情，在文字里彰显。

未风

天风神威 发表于 2017-11-7 20:26
亲情，在文字里彰显。

谢谢神威诗友赏鉴细品，往情弥深...   遥握冬安！:handshake

天风神威

未风 发表于 2017-11-9 23:27
谢谢神威诗友赏鉴细品，往情弥深...   遥握冬安！

祝福！: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