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归》（组诗十首）

于波心

云居山记

借你的闲云
骑一时辰
如果遇上松鹤
就盘桓片刻
我有一副古画
画中空置了
千年的岩石
正好送给它们
借你流水的蜿蜒
照我的曲折
这里人世清浅
时光随意摆放
我指点河山
意气用事
一不小心
就露出了
书生的棱角


初雪记

南，又百二十步
有亭翼然

人间黑白分明
我还在不断混淆
左手边的修竹
无论怎样涂改
加上几个形容词
它还是古人的

右脚下的溪涧
到这里突然就不流淌了
时光在这里断了

我不敢说话
恐有续貂之嫌

宽大的袍子上
落几朵雪花
就够了


寻诗记

茅檐压矮了两寸
雪又下了
好几个时辰
有的落下后就融化
有的飘进了我的篱院
更多的雪
是古人的
下了一千年
现在它落在了
一张宣纸上
那么白

——拈须
沉吟良久
无论怎样
我都不敢着笔
我怕尘世的墨
污染了它

山居日子

即使有松果落下
溅起惊飞的雀鸟
也懒得抬头
上山的雾
要多于下山的云
坐在院子里
即便下雨
不戴斗笠蓑衣
我也满心欢喜

雨水是琴师
敲打屋檐
我的喜悦
就像芭蕉的绿
从不需要
雨水的清洗

抱琴归

我在等一个人
如果稀疏
就落在芭蕉上
如果稠密
请打在茅檐上
雨落雨的
我听我的
雨水打落一两颗松子
也无关紧要
松针缝纫幽寂
它聚集的光
被雨水洗得碧绿
雨珠一颗接一颗
滚下荷叶
如果突然不动
我知道一定是
有人正在茅舍外
抱琴过小桥

半山听雨声

人世的粗犷之处
都来不及遮盖了
雨水打湿了头巾
袍子里灌满了
人世的仓皇
我的困惑像是
半山的羊肠小道
上下都是泥泞
雨水擦亮古寺
一滴滴木鱼声
顺着菩提叶落下
佛竹的青翠
突然让我难过
我已不再干净
中年陷身淤泥
需要静下心来
用后半生的雨水
慢慢清洗

响水滩

再次去响水滩
还是些老物什
瀑布漫不经心
也无诗意可言
仿佛流淌只是一种水藻
它早已疲倦
堤坝消磨着青苔
青苔一边消磨石头
一边生出了细小的刺
它们的潦草不修边幅
让我的陌生无处安放
我向远处投出石子
很快就被河水吞没了
我想打破它的一成不变
但我无能为力
河面的这个男人
衰老 松弛 平庸
他刚被生活折叠过一次

城东水库

会有清风不邀而至
如果推开青山
迎面走来的
将是一夕晚照
它替我打开湖水
展现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时我张开手臂
身体立即长出了羽毛
胸中丘壑奔涌
湖水努力掩饰着
夜色的波澜
这一刻，世界安静极了
山花在看不到的地方
天真烂漫，它加重了
我对一个人的想念
它已经开过一遍了
现在，它又重新开了一遍

山行

石径皆梯子
通往云深不知处
唯荒僻之山石草木
聊慰我的枯萎
凡无名无姓者
皆可引为知己
共清风当茶饮
溪水来得突然
去得悠闲
我们一路言谈甚欢
不问来路归途                       
如果掐头去尾
我们不期而遇的
中间那段旅程
最合我意

鸟鸣涧

几声鸟鸣
已经在茶壶里滚沸了
春山空寂
随手捡几粒桂花的影子
扔进溪水
几尾游鱼似乎受到惊吓
倏地钻进了石缝
又马上探出头来
打量我这个陌生人
其实我不是诗人
今夜更像是一个误会
我的惶恐在于
误入古人的鸟鸣涧
因我的唐突
几乎毁掉了
一个唐朝春宵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