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地活着

子归

文/我

一、看病

月光还弯曲到我的影子前面
我们拎着内心没散去的风
要赶在云的前面
赶在露珠还装着鸡鸣前面
赶在咳嗽未出嘴的前面
赶在血还没吐出来的前面
赶在故事没有开始的前面
用残留的微笑
当作迎接去看病的早餐

我们一口一口地咬紧时间
赶到医院门诊未开门前
把身体一块一块卸下
等会摆到医院专家教授面前

让他们看看每个器官
为生存遭遇的磨难
看看每天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手脚
和天天咬紧的牙关
一生创造的财富
就从肉里，骨头里
脊髓中挤了出来
剩下的包括老命都全部交出来
你们想要什么都随你的便

人生匆忙一场
还没熬不出什么名堂
你想抓住啥发达机遇
不及医院来得快

二、在袁家岗的病房

夕阳躺在袁家岗
医院被几团黑云卷进卷出并不是异常
我使出全身力量
想把周围倾斜的楼房撑到天亮

从地铁站驶出的轨道车和晚霞汇成一个省略号

旁边几栋大楼有点怪头怪脑
在住院部瞎逛的人
不是病号的男人
就是病号的婆娘

护士用白色的服装
遮挡起几条街道的恐慌
让病员到住院部编成号码输入病房
莫要乱窜，乱窜很容易将病毒散播各方

医生把眼镜抽上面部至高点
鼻梁上的光亮明确了开什么处方

从病号的皮肤厚薄
到毛发的粗短细长
肌肉的肥瘦
到血管大小
从血液的黏稠
到汗液的浑亮
从骨格的软硬
到骨头的多少
从眼仁眼皮到泪腺干湿
从腮帮鼻眼
到牙巴口腔

使尽全方位多角度的精密医疗仪器
从人体器官，到人体构造
精益求精的检验检测
要出具九九八十一道医学检验报告

无数的检查仪器累倒在工作间
只有病号由陪伴搀扶
在各个医疗通道

好多病人望着病室外的霞光
颤颤巍巍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们心里一直在默念
哎！在袁家岗
能见到夕阳真好

三、眼睛里的城

我睁大眼睛
把一个城市群按进我的脑子里
这里看不到人海
只有掉进海里的人

等到有人叫痛
是风吹来了
是风，把人的灵魂
一圈一圈缠入楼宇的缝隙

好多挣扎在楼群中的人
从脊髓中挤出钞票
砌筑成城市的美丽
总有喊痛的人
在殷红殷红的景色里
把自己晾晒在楼顶
让风，风干自己

人们不停滚爬，不停翻腾
搅得红尘滚滚
如果风再吹猛烈点
完全能够吹透水泥墙
可以闻到城市的悲鸣

大风吹成的的漩涡
卷成一个城市的沉沦
它们沉浮不定
它们泛沙迷茫

我退了几步
城市却延伸几步
我看不清疼痛的边沿
只看到高楼
写满了灰铁色的祭文

越揉，眼睛越迷糊
城市越看越大
担心眼仁膨胀发生爆烈
唯有萎缩的灵魂
陪着城市的夜晚和城市的黎明

我问，是哪里错了
我猜，可能是眼睛

四、在大坪正街

大坪正街折的成活期存折
刚刚被袁家岗挤完
我的侄辈哦
为了给他们的姑姑充值
从远远的地方赶来到这里来

他们亮开胸膛
掏出了心肝
把自己的血管插到储蓄卡里
让热乎乎的鲜血从大坪正街
流到袁家岗医院

流进重症监护室姑姑的身体
让孩儿们看看躺在重病床上姑姑
看她的泪水怎么流下来

哎！姑姑把泪水捏成一块块饼干
发给医生，发给护士
发给护工
发给每一个为拯救生命的人手上

让他们看看她的侄儿侄女
在闹血荒时的绝决
到无言付出的时候
是多么的清纯可爱

在大坪献血处
用爱去充值大爱
把生命的油箱加满
让每一个像姑姑那样
需要加油的人
对活下去的信心满满

亲爱的贤侄们啦
打仗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
在这生死关键
真正体验了亲情友情的实在

我们不再害怕什么
人从开始到结束
就是一种生存的磨难

有人给你陷阱
有人给你平坦
有人索你金钱和性命
有人救你于危难与艰险

人生步步如棋盘
活在棋中
磨在棋中
败在棋中
胜在棋中
我们用自己的坚忍承受
用自己生命去扛住时艰
孩儿们啦，我们手拉着手吧
从大坪正街转过重医附院
看看那些满怀希望的人们
怎样为生命喝彩

五、一座城的仁慈

这座城市，把时间排挤到街尾
高楼与高楼之间
挤出许多没头没尾的故事
她们已经很累
仍然把生活高高举起

匆匆忙忙的人们
在生活中撞来撞去
有的在伤口里种下希望
又在伤口里孕育青春
天天等着分娩一个清晨
美好只有在伤口上开花
开着开着变成了彩云

他们有一片牧场
却不去草原放牧牛羊
他们的牧场就在城里
在城里放牧他们衷爱的车辆
一辆接一辆穿梭，追逐，嬉戏
总是在寻找生命中的奇迹

他们到医院切除很多爱好
很多苦涩成了浪漫的源头
每天在城里遇到很多无趣的事
往往在无趣里会遇到有趣的人

他们常常用热情吮吸阳光
又用阳光温暖别人

六、悲欢尘世间

不是一切磨难都可以缩写成人生
不是一切疼痛都可以解释为苏醒
你说的那些
并不是火焰
能够照亮别人的
一定是血与骨头燃烧时生命展示出的庄严

如果红尘席卷了村庄
大地肯定会留下炊烟
任何一道光亮
都会落在泛青的草地上
任何来到世上的人
都躲不过还债与殉情的结局

生活终究会垒成人间的困惑
叫岁月把希望推到边缘

多想有个人一直在左右
多想牵你的手
才好一起去面对人生的忧与愁

总想把缠绕在身边的孤独和寂寞
酿造成人生的一杯酒
干下这杯酒
留下酒味的记号
来世才知道自己来过这里

七、住院部

像丝瓜一样蔫巴巴活着
每天定时打吊针
消炎，补钾，保胃，补液
周而复始

在你的面前
太阳反起转
月亮从没有从东边窜来看看你
病床就是你生存的堡垒

身体灌满的子弹
随时可以发射出来
你发射的子弹不是致命的
我在守在床沿
从没有受过致命的枪击

到是你的鼻涕和口痰
常常毫无规则地外泄
惹恼的人都纷纷离去

医护人员都是有所准备的人
他们身着防护服用口罩网紧鼻子嘴巴
防止你的反抗
在你的躯体里插满了管子
眼睛一直注视着你的动静

我没看到你的一丝尊严
我用我手捏紧你纤瘦的手板
让你知道有我在
你的尊严不会遗失
我暗示她，这个世界
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

我每天从你分泌的排泄物中
看到你的报怨和愤怒
只有悄悄擦洗你的不满
以免惹来四方不宁

我俯近你的声音
你的声音就像一根游丝
穿进我的神经
我就神经质地翻译你的意思
我这神经质的样子
你越看越发现我没得意思

你为此，常常很伤脑经
我要你快快好起来
不然我们就容易扰乱神经

八、回去的计划

我回家了
带着我那病殃殃的女人
无论秋风怎样扑向月亮
惊愕的云朵
绻缩在天的尽头

我的女人问我
月亮是个什么东西
她亮出身体上如月亮一样的图形
是一条未缝合的伤口
把月亮吓得周身打颤

我紧紧拽着我女人的手
叫她慢慢的在秋风里消化病情
在月色里抹去旁人的惊骇

我问，夜晚的秋风
和夜的风有何区别
秋风不语，留给月亮的一道答题
我站在这里
秋风吹动了胡须
吹动了我的柔情

白天吹女人
夜晚吹男人
吹开我生命里的一条虚线
似有一些感觉的折磨

我在梦里水乡
找到了水草繁茂的地方
建一处茅屋
要安置我的女人

让她在这里绣花读书写字
在门前种花养草
培育一个春天
在室内怀孕
生出的孩子个个聪明秀丽

我们远离尘世
远离市井喧嚣
我去挑水劈柴炒菜做饭
养鸡喂鸭开荒种地
天庭不管，阎王不理
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