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组诗）

苦海

回故乡（组诗）
文/黑龙江   苦海
杀猪场

记得童年走过那个杀猪场
在一九七三年的下水沟里
捡起一把漂亮的杀猪刀
带回了家，留着防身，没有用上
我真见过杀猪
那时我用墨汁在窗台上写过毛笔字
——打倒右倾翻案风，跟着大人学的
他们把几头猪关进铁笼子里
一个狠角色用长刀穿过铁栅栏一阵乱捅
那时候，七十年代初，我不到十岁，猪肉真香
现在，杀猪场早已不集体杀猪
大院里的松树上挂着塑料袋
无精打采的阳光照在砖墙上
我在那个大院里站了一会儿
看着阳光和树和墙，一直望进蓝空
出来时候，我压低了帽子，搂紧羽绒衣
只因为，路上加装了监控探头和限高两米的栏杆
所以，我只需压低帽檐，不想被监控看见和取证：
“他回到了故乡，并且重游了童年记忆中的杀猪场”
呵呵，现在的故乡，到处都是贼溜溜的眼睛
而当年的故乡最美是我童年记忆中的天真的傻瓜
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1973
粉碎四人帮的七十年代1976
大喇叭里天天播出的真理问题讨论1978
一直又到八十年代初恢复高考1979
这些都是灿烂生活。现在烦恼的事件多多了
是为二零一三年春节冬日回故乡杂记：
同床异梦和同梦异床的故事和爱情
都以故乡为背景，麻木不仁地发生
重访故乡的杀猪场，我虽然就像黄袍加身
但我更怀念叫花子时，我曾经当过艰苦卓绝的红小兵
还差那么一点就当上幸福的红卫兵
我一直就弄不清楚，时间为什么
像水一样，这么快就流过了保尔柯察金和冬妮亚的时代
小卖店

我是冬夜回故乡的，亲爱的
一条小狗忽然窜出来，吠叫两声
灰暗的天穹里飘落你小手般的雪花
湿润我的脸颊
我只是漫无目标地行走
替你重温着你过去的生活
路边白杨树有十几公里那么高
平房里演奏出点点灯泡的光
我回到你生活过的街区
寻找你过去的少女记忆
冬天，稻浪般风吹着小雪花
封存星星，只有运粮车的车灯
在一个小卖店门口，我推门而入
看见你，少女的颜容，在柜台后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小食品
你长大后才回眸对我一笑
你是我初恋的十四岁的妻
你太迷人了，豆蔻年华，有杀伤力
但我终于放下你不再爱你
我在故乡睡了一夜好觉，感谢上帝
火车站

小雨就在故乡的火车站里等我
就站在车站里的空气里洗浴着自己
因为我是走进了站里才感到了小雨的存在
特别黑的货车车厢里不知装着的是什么
客车车厢，草绿色，老式的厢体在等着我上车
生锈的铁轨，木枕早换成水泥枕
铁路边的村子，没有水彩的太阳从林梢上升起
一生有限，野草曾在雨中沐浴阳光
车站，其实我们一生应该寻找
但偏偏就在念想中虚度了一生
当我登上火车，就是要去寻找那些
失落了的火车开过去的大地上的鲜花
当我携带着车窗外的树木，就像阅读一个
早已死去的时代的五花八门的诗歌
但偏偏又在写诗中荒废了狂人的一生
在故乡的火车站里，不会孤独寂寞
坐火车就是要回头去寻找火车开过去的鲜花
细雨里我想起，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看见上车的女人穿著红裙，男人著黑衣
我是被红色映衬被黑色绑架上的火车，细雨里草绿色的火车
橡籽

当我跣行于完达山故乡的密林中
站在宛若我的腰杆的一棵柞树下
它的佳色，轻重武器绸缪，光芒渐稀
仰望和倾听它的脉博，还是那样魁梧结实
而我在四季里颈椎病要命疼，骨节在响动
蜻蜓和蝴蝶身著迷彩服在进行联合军演
我像其中一只栖于一棵柞树下，开始写诗
跣足于完达山层台累榭的荆榛下
我的脚趾，转毂百数，抖擞着橡籽的玉屑
而在柞树的桅杆上，白帆点点，借风使船
离秋天尚远，我常常看见橡籽，流风回雪
橡籽一般在秋天落，灌溉林中泽地，水尽鹅飞
须友人而至，几个朋友从上海适东北，游玩
我使他们慢慢旅行，使一代名士风流
在天朗气清之中，仔细研读山路上一颗颗橡籽
兴奋度很高，如遇见了这里最美丽的袅袅素女
也不亚于穷人忽然拾到满地的金饰
不啻于骑手发现了良驹，斗绝一隅
而我却常常来相谑，拒绝他们的感觉
因之，在我的童年，氓家都捡拾橡籽去喂猪
特别穷的人家，也捡拾橡籽磨点橡子面吃
但橡籽面吃多了，据说，屙不出屎来
现在别说人，猪也不吃了，已然，微不足录
然则，完达山的满山柞树身上掉下的橡籽
就成了一种梵学的风景，让有因缘的游人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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