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白头行并序（新韵）

李玖

凤凰白头行并序（新韵）

   某日夜读书，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句，感思良久，转而细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故事，深为所动。遂因此欲为诗一篇，思谋数日，于一五年五月五日夜始下笔。原以为只需四五百言，孰料下笔之后，情不由己，竟是两千有余。
    通篇以时间为顺序，以春、夏、秋、冬分别加以渲染。以文君新寡为始，以相如悔过为止。其中有琴挑文君、文君留书、文君夜奔、初回成都、当垆卖酒、再回成都、武帝识才、相如入京及文君卫爱。自首句至“埋首暗问谁是他”为文君新寡；余至“琴畔蝴蝶不知走”为琴挑文君；余至“恳请阿爹莫嫌弃”为文君留书；余至“情深意重不知价”为文君夜奔；余至“ 回环紧扣绕心怀”为初回成都。此为春。余至“终于翁女和如故”为当垆卖酒；余至“除此心中无尤物”为再回成都。此为夏。余至“即遣快马赴召途”为武帝识才；余至“ 妙文两纸拢西南 ”为相如入京。此为秋。余至“凤凰比翼共翱翔”为文君卫爱；余至“日日相敬如佳宾”为相如悔过。此为冬。      
    词须有牌，诗当有名，而何以名之？因喜“愿得一人心”句，初欲以此名之。此诗当属歌行体，遂又欲以“歌”或“行”名之，则为《愿得一人心歌》或《愿得一人心行》。“愿得一人心”本乃一触动人心之佳句，若于其后添一字，则有失于原味。加之诗篇所言，非独“愿得一人心”所能概，当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概之。而若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名之，亦为不妥。遂弃之。相如以《凤求凰》曲挑文君，以凤凰喻二人之高洁不俗。文君以《白头吟》、《怨郎诗》及《诀别书》卫爱，而“白头”有相伴终老之意，喻爱情忠贞，不离不弃。又于歌于行，余更倾于行。遂以“凤凰白头行”名之。
    全心投入，至十三日午， 历时八日，诗篇始成。 凡三百六十句，二千五百二十言。

    陌上春桑三重芽，路边池水一面纱。春风漫起平原外，吹到临邛王父家。高宇幢幢八九座，庭院深深满树花。后园叠翠藏小楼，楼上有人沏香茶。白烟袅袅绕画栋，粉带飘飘似晚霞。云鬓欲遮颜更羞，罗袖轻挽臂却滑。眸中仿佛动秋波，秋波蕩漾柔光发。伏案细听莺燕语，隔窗一笑见虎牙。青衣裹下玉冰肌，绝胜十五霜月华。天生娇体散幽香，惹却蝶儿落指丫。手捧金杯犹未饮，起来踱步看枇杷。枇杷已熟无人问，方池半亩有鸣蛙。今日归来为独妇，可怜十七一枝花。从兹寂寞守空房，任尔心头留个疤？长望青天云脚低，埋头暗问谁是他。
    今日清晨梳洗后，喜著新装弄红袖。都言天气百般好，东方云海已红透。闻道须臾宾客来，中有一人才八斗。司马为姓名相如，墨发浓眉颇俊秀。宏篇丽赋世无双，妙手调琴绝仅有。不觉红霞已消去，此时客满厅堂口。门外繁花门内客，花开助兴须饮酒。酒到酣时思雅趣，当数相如弄妙手。横铺绿绮坐堂中，轻抚金弦缓弹奏。主人客人尽无言，闭目摇头听不够。弦弦有意发清音，清音缭绕动新柳。其中真意有谁知？屏后玉娥思量久。凤兮凤兮凤求凰，鸳鸯交颈为佳偶。凰兮凰兮从凤栖，天长地久相厮守。一曲终罢四无声，琴畔蝴蝶不知走。
    玉人挪步回香阁，帘中带笑忙刺绣。银针锦线穿丝绢，欲把鸳鸯先织就。七月七日雀飞起，横通星汉万千里。非为玉皇架仙桥，只因牛郎和织女。牛郎织女一相会，便胜人间无数侣。当信姻缘非天定，从来幸福须争取。今夜清风吹花动，明月照楼雕窗闭。床前错手长徘徊，粉焰红烛提玉笔。十六嫁入富家门，悲凄哀怨从兹启。富家公子惹风流，不与阿女讲道理。朝来离去晚来归，归来颊侧留香迹。阿女上前说不得，未等话开先动气。气不畅兮拳脚加，今日伤痕犹未愈。阿女正当好青春，不著脂粉也秀丽。世间难觅有情郎，一曲清音暗欢喜。凤兮凤兮求其凰，天地阔兮双比翼。凰兮凰兮从其凤，月儿圆兮高飞去。夜半留书告啊爹，恳请阿爹莫嫌弃。
    郁树横枝鸟静眠，密草叠青虫乱语。楼头明月洒清晖，墙外白云新洗浴。揽裙蹑步出深闺，穿庭过树别旧宇。长街寂寂三百步，酒旗莎莎当空立。蹒跚五步一回头，园中又起落花雨。此时此刻多滋味，泪眼朦胧不成泣。去兹东南一里半，闻声潺潺溪水细。雕龙刻凤石拱桥，连身带影楚宫玉。凭栏远眺多情种，岸上堆烟柳枝绿。忽然转角见阿姿，此时此刻心如蜜。相迎犹似踏行风，执手凝眸无限意。仿佛万物都凝绝，长江黄河不关己。抚腮捋鬓阿姿雅，欲语奈何还又罢。我非谁家富公子，裹身只有粗麻褂。曾经宦海未积财，家徒四壁无片瓦。卿本临邛第一女，娇淑颖惠不愁嫁。东街李郎多令才，西邻张君足潇洒。南县地主欲献金，北郡太守求通话。肯弃荣华从我归，情深意重不知价。
    轻抬玉趾登香车，努力加鞭策宝马。成都路上风景秀，丽水奇峰美如画。多看一眼怕忘情，少瞧一分又牵挂。清风明月又经天，成都野草翻如绵。不见高楼勾画角，但闻杜宇泣残垣。君子安贫能自乐，岂效小人贪悠闲。添梁补漏换新蓬，修就茅屋三两间。洗去陈灰终有器，编就苇席好睡眠。锄得门前七分地，插上篱笆作花园。春风无力日高起，园中百花竟争研。时有莺鸟偷相会，常见蜂蝶舞蹁跹。清晨起来看花开，却被娇阳染玉腮。且趁黄昏调素琴，又将归鸟都唤来。朱唇轻启吻新笛，笛声烂漫长不衰。笛声琴声共缠绵，回环紧扣绕心怀。
    昨夜东风转南风，一夜风雨洗青苔。俭衣缩食非远计，须到临邛挂酒牌。典车卖马开新铺，铺在娘家不远处。文君当垆卖美酒，相如涤碗披长布。酒香肉嫩常不足，店小客丰多被误。休道此般失气节，不慕王侯怎说苦？王父本来气未消，闻悉此景更大怒。虽此劣女不忍诛，焉与铜银和米粟。族中长老通明者，不忍翁女竟反目。清晨携酒向朱门，拄杖趋庭相劝阻。世间谁个亲儿女，不是阿爹身上骨。狂风若至与其遮，大雨若来为其护。阿女天生本乖巧，遭逢不幸成独妇。司马况为令上宾，辞赋风流第一户。佳人才子相惺惜，树根泥土相依附。奈何自作索煎熬，忍看儿女受折辱。遂始遣童支金银，终于翁女和如故。
    即购香车和宝马，欲回成都长相住。成都夏日风光好，一望天高云似素。可怜流水鸣涓涓，青山碧野琼松树。清风吹过觉身爽，万里锦绣夕阳暮。添泥加砖起红墙，架梁盖瓦建新府。清晨与君吟佳章，黄昏共君弹比目。 我愿为君调香墨，君亦为我著佳赋。我愿为君把鼓击，君亦为我把剑舞。镜前每为君著妆，花间每为君回顾。此情此意何缠绵，两相恩爱使人妒。芙蓉佳人本难求，人生知己更少数。若得佳人即知己，王侯将相何足慕。何足慕兮天可鉴，除此心中无尤物。
    逝者如斯不曾止，日月轮回不曾滞。年年春花到秋落，此时此刻已三次。人愁一日隔三年，今我三年隔一日。三年一日比金贵，仿佛人生方初始。大汉天子好游猎，锦帽貂衣骑汗血。百官文武随左右，万马奔腾驰旷野。金箭银弩何所遁？铜围铁阵何堪越？怒满雕弓逐虎豹，大张金网捕雁雀。呼声动地传百里，上林苑上烟如雪。归来举酒摆宴欢，钟鼓琵琶奏仙乐。宴上谁读子虚赋？势如江水从天泻。满座哑然汗如雨，不知此赋是谁写。是谁写兮曰相如，调琴弄墨住成都。恨不早日识良才，即遣快马赴召途。
    成都街道繁华多，楼高瓦亮酒旗殊。远看车马如流水，近看行人频触足。相如府上菊花新，翰墨堂前竹影阴。住笔直须饮美酒，成妆何不调玉琴。酒酣不知今是秋，对琴犹问第几春。金书一尺入堂来，猛然酒醒琴断音。西风窄院卷孤楼，始觉天气竟幽幽。枝叶吹稀阶易乱，落花塞满水难流。心若乱麻无个绪，谁道是愁不是愁。男儿胸怀大抱负，安闲之处非久留。愿赴长安谒天子，竭我思虑尽我谋。只为国家只为民，不求名利不求侯。临行送别大道口，相顾欲语却还休。香车宝马自兹去，何年何月始回头？今夜中秋月倍圆，奈何无计可成欢。霜冷风高梧影稀，钗斜鬓乱衣带宽。独上楼台偷看月，凝眉无语久凭栏。凭栏只对东北望，此月应也照长安。长安富丽秋似春，是否那人忘了还？一缕斜光潜入户，今宵只道惨难眠。心自今朝思旧事，梦从昨夜到长安。相如再献上林赋，豪丽雄浑无二篇。天子抚胸长太息，欣然拟旨拜郎官。拜郎官兮再五年，妙文两纸拢西南。
    晚霞艳兮却易逝，春花丽兮却易死。闻道君今生两意，传言欲纳茂陵女。我自待君长如一，君自忍心将我弃。昨夜成都雪乱翻，欲将万物尽摧残。不是愁人怎会知，心伤尤甚身上寒。紧闭房门独饮酒，可怜一夜人尽瘦。酒不消愁谁饮酒，但若消愁须千斗。千斗未必真消愁，待到醒来愁复有。愁复有兮愁难绝，犹记当年月下约。剪取两段红绸布，绾作一颗同心结。同心结兮犹在墙，君之心兮在何方？曾经恩爱两不疑，至今想来使心伤。使心伤兮君不见，一纸诗书把郎怨。今日若失白头恩，自此诀别莫相恋。莫相恋兮莫回头，御上沟水东西流。君既有心弃我飞，我便还君得自由。得自由兮待春风，长安灞上草青青。上天赋我一颗心，绝不生出两个情。两个情兮非凤凰，一颗心兮真鸳鸯，鸳鸯并行同戏水，凤凰比翼共翱翔。
    长安冬日大风寒，相如府上人奔忙。客问何日结新喜，心中得意神飞扬。此时童子带信归，拆开一看使人悲。当年潦倒四无家，毅然为我弃荣华。后来两地不能见，日日为我千思念。此情此意比海深，如何容我负渠心？即骑快马向成都，负荆三拜入闺门。从此相亲到白头，日日相敬如佳宾。
    自古爱情开头易，只是善终没几人。感我此时已无言，白頭詩篇吟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