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

西左

作者：西左


桃木

桃木，幼苗时
运它来的老司机少根手指头
桃木，是在上海买不起坟地
死不起的五哥栽下的
沐过夏火，浴过冰雪
曾开出的花，被徐疯子摘去
戴在头顶
结出的果，被喝敌敌畏死了的杜小宝
偷采过
它上面现在还有王寡妇用来上吊
没腐烂完的绳索

我用这棵桃木刻一个木碗
一个盛过玉米和土豆的碗
一个盛过日月的碗
一个盛过祖国破碎山河的碗
端它的手是粗糙的，手背的血泪还没干
如今，祖传的土地
被别人强买走了
就剩这棵桃木
我用它刻成一个碗
用这个碗来剩饭
盛亲人无处安放的骨灰
盛我对生活全部的爱

2016.3.12



山河破碎

三月，鸟鸣声如雨点
敲打着窗
并从结了蛛网的屋檐上滴落
地底下，无数盏树根的灯
与天空呼应
使天地光明

风，蜕变于光阴的茧
吹向大地
在原野上打开花蕾的翅膀
一片片刚抽芽的草
像鸟兽新换的毛
保大地温暖
并使人永远躺下的地方
新翻的泥土
像伤口一样愈合

风止于梨树上似雪繁花
雪绽放的地方
供奉的神在融化
也止于桃树上红色火焰
栽桃树的亲人
化作霞光普照

头顶滚过云的海
激起雷声
是什么使你悲伤
我在异乡骑着雨水大马流浪的兄弟

三月，失去光泽的脸庞
长出的胡须
与故乡祖坟周围的青草相似
在一首低于万物的诗里
除了卑微的爱和孤独外
还有泪水中澎湃出的
故乡无人照看的破碎山河

2016.3.9


杏花雨

我的故乡
春天富有
人们贫穷

一场杏花雨后
天气和灵魂的孤独
变得清澈，辽阔

请原谅，春天美好
我又没能去娶你
甚至，连说爱你
都不敢开口

如果你的梦里
这些年
有个像我一样被命运洗劫后
灰头土脸
不生，也不死的人
请你爱他
即使你比他更需要爱

2016.3.10


在山之巅

在山之巅
有片白色森林
森林里的树上
栖息着
无数比灵魂白的天鹅
当它们一扇动翅膀
雪就落满苦难的人间

2016.3.10


月亮


天气转暖后
月亮便从雪融化的水里
长了出来
并被光阴弄锈的砍柴人
在石头上磨得越来越亮
远离故乡的人一定内伤深重
因为只有他们
才知道这轮月亮有多快


                     2016.3.6


捉住雨声的人


捉住雨声的人
正在饮下一些黑色
变成夜的一部分
他是完整的人类
走失的蚂蚁
在夜郎古国的山坡上
星星还没放晴
草木尚未擦去眼泪


                 2016.3.5




春风


流动的暖
在月光上
在小镇
在水面滑行
已蜕去冬天厚重的茧
在粗糙的树皮
在枯黄的草堆
在去年那根夭折的骨头上翕动
像蝴蝶的翼
已覆盖了我们尘埃深处的影子


                                               2016.3.6



心爱的树

上大学时
二两有一棵
心爱的树
名叫娜娜
他把悲伤、欢乐、誓言、泪水、梦想
埋在树下
这棵树便长出奇怪而宽大的叶片
包容他破碎的一生，并保他温暖
我以为大学毕业后
二两会和这棵树结婚
但还没等到毕业，二两却在这棵树下
栽了许多藤蔓

                   2016.2.23



罗伯特回来了

我见到那个绰号叫罗伯特的男人了
你以前喜欢的罗伯特
你以前喜欢得死去活来的罗伯特
他从兰州当兵回来了
皮肤比以前白了很多
酒量却变小了
他还像先前一样害羞
不够自信
但幽默了很多
他聊起女人来，像抽大麻一样
似乎会上瘾
就是这样
啊！你哭了？为什么呢？
别哭
你后悔了？
对，我这么穷
除了诗歌一无所有
什么也给不了
什么也给不了
什么也给不了
罗伯特回来了
他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
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能给的也更多
我不怪你
你先前跟我
只是一种需要
我也需要
不过谢谢
罗伯特回来了
别哭
别哭
别哭
你本来就是他的
他不在时，我帮他照看
别哭
是我误会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可是罗伯特回来了

                 2016.2.23



二月的一天

父亲躺在沙发上
正在看抗日题材剧
他并不关心这个国家
现在怎样，未来又怎样
只是一看到关键片段
便像个草莽英雄似的
自言自语说：恨没能早生几年
其实，他只关心天气
眼下亲手补上的菜苗
千万不要再被村里牛大的羊害了
以及日渐提高的物价
不得不逼着他勒紧裤带过日子
他时常和别人念叨他的儿子们
大儿承包工程刚刚上道
二儿在缅甸生意不好做
每晚都会打电话和媳妇吵个没完没了
三儿（我）说是在搞创作
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
二十七八了，没钱没工作没女朋友
父亲躺在沙发上
六十多岁的人了，腿脚不那么灵便
他先前扶起摔倒在院里
头发花白的母亲
她背上满满一箩筐
匆匆赶早市去啦
父亲此刻正在看抗日题材剧
今天是我的生日
邻居胖嘟嘟的小孩刚夭折
窗外下着雪，我却在流泪

                  2016.2.23